同樣的步驟、熟悉的工序,阿乾重新躺回床上後,滿是感慨地看著被包成粽子的兩條腿。
身旁吳添福忙進忙出,倒是習以為常地幫他取來讀物、糖罐、靈茶靈果亦是不能少。
就只差捧著夜壺在旁待命了。
就很尷尬。
「咳、阿福,你有事可以先忙,我有需要會喊人。」
「大少爺交代了,現在所有事情都交給駱商去辦,我就負責照顧好主子,不得有一絲怠慢。」神色認真而專注,還帶著神秘氛圍的口吻偷偷報告異常:「大少爺說,最近外頭都是修者,怕是會有變故,讓我們沒事別出門。」
這一說,阿乾才恍然想起,窮極山獸潮幾乎就在近期,他這雙腿也不知能否在獸潮發生前好起來。
故事本文獸潮發生的狀況,獸踏斷骨、流離失所只能吃草肯樹皮,熬著日子等南宮律找到他……這幾日被嬌養著,早習慣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,光想像那些可能,南宮乾就覺得害怕。
「啊、那個,阿福啊……」他狠狠揪緊吳添福袖子,可憐兮兮地抽著鼻子:「那你還是隨時跟著我好了。」只差沒明說,希望對方能拿條繩子把自己背在身上。
他還是要點臉的。
「主子放心,二夫人在小宅四周都埋下陣法,就算有不懷好意的人靠近,沒有令牌,也找不到我們這處小宅。」說完獻寶似地拿出一塊拇指大的小玉牌。
玉牌上刻南宮二字,字下方有一血珠,紅如鮮血,偶有靈光閃過;那模樣讓南宮乾腦袋一閃靈光,就很像故事本文裡,大世界門派在使用的門派玉牌。
血珠非珠,確實是鮮血,玉牌雕刻好陣法後,點下心頭血開光,便是認明身份的玉牌,即使被別人奪走,也無法使用。
大世界裡門派林立,多有串門子什麼的交際應酬,因此幾乎人手多枚,概因材料與手法都是非常簡單的法器,就是乘載這些認明身份陣法的核心玉,需要的品階極高、特別貴重,非千年靈玉不可用,且人數越多,需要的用量就越大。
藍雪晴手中肯定不會有千年靈玉,就是指甲蓋大小,抱個幾年病都好了,還需要水靈花救命嗎?
想當然肯定是南宮律最近得手的寶貝。
這手筆也太大!
不是、等等,這玩意兒怎麼現在就出現了?
南宮乾想不明白南宮律怎能這麼奢侈,為了保護家人算是傾家蕩產,不能怪原作裡南宮遲對他恨鐵不成鋼,又極恨他這個受益非淺的小兒子,一時間當真想剖開主角腦袋看看,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。
然而這些疑惑他卻只能爛在肚子。
一來是跟吳添福叨唸,他或許不能理解,還無端惹來別人疑惑;別忘了他只是個十二歲、小世界長大的孩子,又怎會知道大世界那些瑣碎?
二來是整個宅子除了他之外,竟是每個人都異常忙碌;南宮律與藍雪晴只剩三餐會露臉,連吃食都只能由吳添福來掌廚,駱商更是直接消失不見,每每向他人問起行蹤,都言詞閃爍、得不到正確答案。
他是心底默默地有不好猜測,畢竟故事本文有描述,在獸潮來前,駱商失蹤、吳添福橫死,這才有了後面無人照應的磨難。
可故事到完結,都沒有交代駱商到底去了哪裡,在面對CP粉的質問時,作者只說了你猜兩個字。
他摀著臉越想越氣,心頭有些發緊,以前讀書時覺得作者的俏皮話很有趣,當身在書中,就很想把作者抓出來打。
究竟是猜什麼鬼唷!
然而無論南宮乾怎麼吐槽、內心千百轉,日子終究是平順而過。
眼見遠山綠蔭變色,庭院樹梢也開始枯黃,彷彿歲月靜好。
唯有南宮乾腳上的傷遲遲不見好轉;傷處到了某種程度後,再沒癒合跡象,不至於持續流血、也不再累積汙穢於體內,但就是無法久站、無法行走。
腳底新生肌膚用吹彈可破形容,物理上的那種;粉膚實在敏感,鞋底納的厚棉墊都能讓他不舒服一整天,且又極度脆弱,一旦久站就會龜裂滲血,任憑南宮律用了多好的生肌靈材敷、擦、吃,都不見好轉。
日子熬到近中秋。
窮極山,天光現。
當晚,南宮乾,卒。
「呸呸胚!主子沒事怎麼咒自己死!」吳添福推著輪椅一臉晦氣,聽南宮乾自嘲很生氣,還拿驅蟲藥粉充當驅邪粉,灑滿孩子的輪椅,這才將人扶上椅子。
「我就想這天現異彩、怕是要亂,我這雙腿還不見好轉,可怎麼辦……」他是真煩惱;他自認能吃苦,這垃圾體質已經讓他幾度絕望,這一雙腳的傷勢加重這壓抑感。
不怕遭遇困難,就怕遇到困難連反抗的力氣與機會都不曾有過。
「您莫要擔心,瞧。」他將輪椅右邊把手暗格抽出,裡面放著幾塊靈石,再將左邊把手一處暗格打開,他道:「大少爺未雨綢繆,說是如果走散了,主子把靈石放進這個格子裡,可以暫時形成一個小結界保護您,大少爺說這些靈石能撐三天,三天內必定尋到您、護您周全。」三天聽上去極短暫,但以一個修者而言,在小世界足有餘裕。
看見這機關,南宮乾頓時放下心來;就讓他跟輪椅合而為一吧!這樣就不怕跟人走散還跟輪椅走散了。
想想還是找條繩子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算了。
心一旦落定,注意力不免移到暗格機關,手指來回撫觸暗格處,若不是吳添福操作,怕是沒人察覺這裡有個案格,嚴絲合縫的假象足以欺人,南宮乾忍不住嘆一句巧奪天工。
「主子整日悶在房裡也不好,這幾日天氣不錯,出門賞賞景總是好的。」吳添福將羊毛毯子蓋在孩子腿上,仔細將可能灌風的縫隙都壓住,已入秋,雖不見冷,但風夾濕寒,他可不想孩子沒走出傷來卻被風吹出病來。
「放心,傷口不見好轉,不代表我身體依然差。」放血過後,他自覺身體輕盈不少,南宮律也說他身體比尋常孩子要健康許多,就是斂靈環鐲還不能拿下、腳底不可行走這兩點稍嫌麻煩,其餘無礙。
可他到底忘了自己外表不過一十二歲,在人眼中離成年尚餘幾年,這一番話聽進別人耳裡,那是多惹人憐愛。
吳添福哽噎不住、眼眶泛紅:「主子總是如此逞強,還能不能讓人放心了?」他曾擁有家,可天災人禍下早已沒了家人,入府為奴時他早就有決斷,更別說小孩兒沒其他富貴人家的高高在上,明明自己也不好過,卻總是比其他人貼心,不把他當下人,倒教他又體會一次擁有家人之感,對這樣的孩子真心以待都嫌不夠。
南宮乾內心有些莫名,不懂吳添福怎地得出這種結論,只能露出最顯輕鬆的笑容讓人放心:「不管如何,你照常就好,叮囑太多你是心安,可我彆扭難受反倒難以快活。」轉念一想他又怕自己說得太重,手指敲敲輪椅,嶄露鬼靈精怪的笑意:「你說這椅子能不能用個機關,好讓我可以輪椅跑得比人腿快?」
吳添福頓時被拉去注意力,腦袋想想、語塞一瞬:「主子你就不怕這主意被二夫人聽到,被敲腦袋?」
「我就想想,沒其他意思。」不過若真能實現,他在獸潮時的遭遇可能會好過些,走無可走,他還不能跑了?
「不過,你想啊……如果遇到危險,我還能跑得比所有人都快,那不是省許多事?」他手指在空中描繪,企圖從腦海中翻找前些時候在鹿林洲學會的陣法中,是否有能讓人或物加速的結構。
藍雪晴讚他極有天賦,雖沒本事修改現有陣法,但延伸與創新尚有兩個大家可以幫忙,何樂不為。
吳添福聽著孩子叨唸,好奇心也被高高吊起,頓時一起陷入話題,開始提出見解:「既然有可攜帶的防禦陣法,是不是這些機關加上陣法後,也能有別種功效?」他思忖著拿出大少爺給的置物寶囊端詳:「若是陣法刻物可行,是不是在拖車上刻上輕盈的陣法,在採買的時候,我就輕鬆許多了。」把修真的東西放在日常生活上,吳添福還是很務實的。
南宮乾聞言一愣,隨即哈哈大笑:「搞不好在大哥說的大世界中,舉目便是如此。」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,現今社會的便利,便是從省事出發,這世界或許生活還算接近古代,但既然擁有修真一途,必定能改善許多細節,只是這世界的人往往被觀念侷限,也或許該說,被作者的思維定性了。
他忽然靈光一閃、豁然開朗。
既然身在書中,不能改變劇情,那從細節讓自己活得快樂輕鬆又有何妨?
只是現下尚不能提出太創新的念頭,還是得循序漸進,不然一個小孩哪來這麼多想法?這與天馬行空可不一樣。
主僕二人又接連討論跟食衣住行相關的創意,卻也時不時互相吐槽,鬥嘴鬥得快活,兩人也從賞景變成趴在石桌上振筆疾書。
討論太過專注,不見窮極山那處天邊色芒閃爍,周遭小鎮居民看得是驚心動魄,以為是仙人下凡,而靠近的修者則心有懸念,怕不是異寶現世,紛紛加快步伐,急著搶先一步。
南宮律幾日在鎮中不動聲色觀察著,默默推敲這些人裡究竟是什麼身份。
小世界靈氣稀薄,也就使天材地寶難以取得,鎮中可見幾乎都是散修與一些門派的外門子弟,兩者資源相差不遠,為了能尋得機緣,自然是對這類異相抱持期望。
偶有精銳弟子前來,也不過是恰巧路過,或是來這裡看一個稀奇;秘境或許機緣大,但相對也危機四伏,不少人安於現狀,若不是窮途末路,甚少會用命去拚搏一絲希望。
往來修者不知凡幾,看來看去修為也就那樣,那日遇到的綠袍老者只是一個特例。
幾日觀察並未看見綠袍老者的其他同門,前世雖有經歷,可到底還是太過年輕與波折,實際早已忘了細節,近幾日他才有時間慢慢回憶種種。
以為綠袍老者來自大世界某門派,可想著又有所衝突,畢竟前世直到前往大世界,亦無同門前來尋仇,他從未遮掩自己殺死綠袍老者一事,甚至入門後與其他弟子交談間,或有透露資訊。
手指輕敲桌面,思緒忍不住飄向過往。
許多細節早在歲月流逝中漸漸淡忘,他忽然想起,前世獸潮來臨前,有些細節並未被放在心上,現在一一回憶卻處處透著古怪。
某些天生強大的妖族總遠避塵世,即便是他活了這麼久,遇到的也料料無幾。
與鳳凰族那位相遇、從而得到傳承祕法,也不過是對方仗著傳承祕法沒有血脈無法施展、即便有,也會九死一生,因此無所謂地當成聊天資本;事實上在之後的歲月中,他確實再沒碰過第二位鳳凰族人。
當年獸潮後找回阿乾,他身邊並無駱商與吳添福,怕是跟娘親一樣凶多吉少。
之後在大世界中,某次危機遇到一位修者出手相助,那修者處處透著熟悉感,阿乾當時也無時無刻不在注意對方,可斗篷面罩包得嚴實,究竟是不是熟人已難追究,只是離開秘境之後日子,也再不見對方。
當時以為是火屬修者,現在想來那些功法氣息卻與駱商極為相似。
前世今生心態不同尚且有所變化,光說一個藍雪晴病癒就有千萬因果變化,或許前世駱商之後有自己的機緣,但這世卻被他干涉,不知是好是壞。
「是福是禍,都得承擔。」飲茶入喉,餘光卻見熟悉,目光掃過,南宮律有些怔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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