綠林蔭蔭飛鳥鳴,春風帶上十里香,陽光落地如燦星,馬車轆轆道上行。
駱商與吳添福兩人坐在車前駕馬,偶爾交頭低語,還時不時往廂內望,裡頭漫溢凝重氛圍,兩人不由自主禁聲,一路除卻道上鳥鳴樹搖外,沒人開口說話。
廂內,兩大一小。
藍美人捧冊猶自讀覽,一臉愜意,對於身旁低迷氣氛充耳不聞、視之不見。
南宮律神色難堪,滿腔歉疚無奈無從發洩,一雙桃花眼盯著對面靠著自家娘親打瞌睡的孩子不放。
瞧那小腦瓜子隨馬車顛簸一點一點,眉間因不適而微微皺起不滿,偶爾撐開朦朧雙眼看他一眼,還不待他解釋回應,哼聲換個姿勢又繼續瞌睡,壓根不給他開口機會。
無數次開口、無數次壓回,南宮律覺得自己好了心魔又要被這股憋屈搞得內傷,何奈母親胞弟同一陣線,兩人對他幾次輕咳或是淺言狀做無聞,這法子比發火更讓他難受得坐立不安,桃花眼裡從愧疚變成煩悶最後盡化滿滿委屈,終是跟著賭起氣來,閉目養神是也。
正當藍美人翻書而過,感受周身一陣清風掃蕩,秀眉微挑,知道是自家兒子裝作閉目養神,實則用神識在觀察孩子。
想律兒一路內心煎熬,也該是受到懲戒效果,到底是心頭肉,還是捨不得兩孩子這麼僵持,藍美人狀不經意輕搖搖孩子,指尖空描幾個字與阿乾問答。
她寫:「還生氣?」
南宮乾想了想,欲搖頭,卻又怕南宮律發現,刻意將書冊提起,自覺讓人瞧不見的角度,跟著藍美人空描:「不是生氣。」他並不生氣,是難過,難過自己妄言、難過對方隱瞞。
說好的家人與信賴,都在這次風浪裡翻船。
其實南宮乾也明白,這樣對於修者窺視是防不勝防,畢竟還有神識這一能耐,只是這樣憋悶氣氛確實也令他不好受。
從未想把場面鬧得這般僵持,就是彼此面子薄都扯不下臉好好道歉。
身為前世有所作為又善於應酬的大人,南宮乾覺得自己有必要服軟,畢竟太過跟主角計較,未來走向真的就很難不重蹈覆轍了;於他而言,十八、九歲的南宮律,確實還是個孩子。
他告訴藍雪晴,自己清楚,修練出岔子這種事,他知道了一點忙也幫不上,搞不好還會添亂,被蒙在鼓裡他沒有怨任何人。
只想自己更加努力,總有一天能幫上忙。
兩人默認下,南宮律知道孩子鬧彆扭的主因,一顆心頓時軟下,早先不滿還是氣悶消失無蹤,只剩下滿滿的心疼與自責;本以為孩子年幼,這種事情多說於他無益,然而還是忘了孩子今生擁有早熟思維,太過看輕對方,只會適得其反。
這段日子的相處,孩子的穩重與思慮,他又怎會不知;到底是自己在乎孩子過了頭。
桃花眼倏地睜開,與那水靈大眼對上,南宮律心口忽地揪緊;陷入反省之中,早已收回神識,並未察覺孩子也在偷偷觀察自己,霎那對上的視線讓兩人為之一愣。
見南宮律面龐不再緊繃,著頓時有些入迷,也不知是因其瀟灑身姿,還是那能迷惑人心的儒雅面容。
對上視線瞬間,他下意識低頭,莫名地有些惶恐,耳根還有些發燙,就像是做錯事被抓包那樣窘迫。
藍美人秀手托起孩子下巴,硬是打斷這份尷尬,把南宮乾小臉扭向自己:「同是一張臉,瞧二娘的不好嗎?」語氣嬌嗔,沒來由讓南宮乾渾身犯疙瘩。
娘的唷!被美人另類爭寵,那滋味微妙得讓他覺得其中飽含別種深意,一陣冷顫止也止不住。
眨眨眼,默默垂下視線,又執筆開始描繪方才學得的基礎文字。
南宮律的笑聲細微,卻神奇地在車廂內徘徊;整早僵持最終落幕,就連車外的吳添福與駱商都感受到。
氛圍終於開始充斥出遊該有的輕鬆愜意。
鹿林洲山明水秀、地廣物豐,從兩洲交匯的橋樑過界後,就能感受到景色極劇變化。
在前生,這是不曾有過的體悟。
地球圍繞太陽旋轉、春夏秋冬千古不變,雖說之後有聖嬰氣象干擾,也不會跨個橋就有如此劇烈變化,唯有南宮律所說的靈氣散佈可以解釋。
上一秒視線唯有黃沙漫漫,下一秒便翠嫩鮮芽遍地腳下,南宮乾甚至忍不住把頭伸出車廂外,一下看著身後風沙飄揚、一下看著身前獸奔鳥飛。
「真神奇。」忍不住讚嘆。
「小世界僅有三大洲靈氣還算充裕,恆古修真世家基本都定居於三大洲內,我亦有猜測,三大洲主城掌權者,皆是修真者。」這些其實是前世所得資訊,但南宮律為了讓胞弟漸漸熟悉修真之事,從傳言流語中擷取可用信息,再化作淺顯易懂的言語解釋。
有某某城主不眠傳說、亦有性格變化之言、或有白髮幼顏等等,不一而足。
南宮乾很久沒聽對方侃侃而談,雖是些瑣碎,但也聽得津津有味。
「所以,鹿林金城的城主,只可能是修真者了。」聽完鹿林洲主城城主的各種傳聞後,南宮乾思索著自己所知,也透過南宮律與藍雪晴多日的知識灌輸,結出這樣論點。
「嗯。」
「那我們其實不是來出遊的,是來找他老人家的囉?哥哥有什麼事想拜託他嗎?」
「嗯?」南宮律有些愕然,他確實有一味藥材要與鹿林洲金城城主做交換:「怎麼這麼問?」事實上,其手中藥材之難得,更是他前世花費無數年歲,等到南宮乾逝去後,才得到消息,但那時於他而言,已無大用,只是重來一回,為了胞弟,這次他必定要換得此藥。
這事只可能他心知肚明;想帶阿乾來此看看美景,更多是想換得此藥。
南宮乾想到便問,沒來得及深想自己不過年歲十一,怎可能思緒如此清晰,尷尬地吐吐舌頭,一時語塞:「我就隨口問問。」
南宮律看著胞弟有些閃躲的眼神,內心有股躁動,卻並沒有猜忌;想自己已然決定不再隱瞞胞弟太多事情,眼見孩子早熟、心思縝密,是時候一點一滴地將所有傾吐。
他不希望這樣的隱瞞,總有一天會為他兩關係劃上裂縫。
微微一笑,南宮律坦言:「嗯,城主手上有一味藥材,對阿乾煉體有幫助。」
「這味藥材很是珍稀。」大掌覆上孩子腦袋,南宮律忽然發覺不過是尷尬一上午,他就貪戀起掌心柔軟髮絲的觸覺。
又是一個故事本文未曾提及的細節。
南宮乾最近幾日漸漸不再那麼驚訝於陌生訊息,對於自己存在於此方世界的感觸越發認真、融入;或許方才與南宮律鬧僵後也有關係,南宮乾心防有一瞬間鬆懈,看著對方只為自己這皮囊煉體、千里迢迢往此處趕,內心說不出的感動溫暖。
即便明白對方關懷的不是他這個靈魂,卻讓他漸漸貪戀起來。
腦海中閃過抗拒與不安,但不過眨眼又消逝,速度太快,讓南宮乾來不及抓握。
「什麼藥材?這麼珍稀?」南宮乾好奇心起,深知南宮律應該已經探索過不少遠古遺跡或是傳承,身上祕寶無數,然而此時卻說有味藥材需與他人交涉,這對南宮乾來說還挺稀奇。
光前些時候幫他煉體時的藥材,就不是幾天能累積的財富,更別說稀有到讓藍雪晴能恢復幾成修為的珍稀藥材,南宮律有求於人這倒是第一次聽聞,實在讓他意外。
車廂雖寬廣,卻容不得他行走,只能醜巴巴地爬到南宮律身旁,準備再等對方繼續訴諸悠遠。
每一味藥材在南宮律口中都會擁有一個故事,南宮乾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對方講古,不等南宮律開口,已自動自發準備當個優秀聽眾。
南宮律自然也察覺孩子這無自覺的舉動,深刻明白孩子對自己的親近並非虛假。
重生時選擇錯誤方式疏離孩子,此時能修補之間關係真正讓他心暖。
他告訴南宮乾,城主手中順靈草雖是珍稀,卻又不算太過珍貴,因此就算走漏風聲,城主也不會有任何危險。
其手中順靈草之所以珍稀,原因為年份破百年,甚是少見,不太珍貴卻是因此藥材在大世界實則遍地可循,只需五年即可入藥,甚少有年份破百;其藥性就算年份破百,也無太大變化,境界再上去的修者使用之丹藥,已有其他藥草取代,因此也是處在極其尷尬的地位。
前世阿乾境界受肉體侷限,他為尋得百年順靈草和緩手中一劑煉體藥液,但始終找不到,直到阿乾死去多年後,他回小世界追憶,意外發現城主手中有這一味藥材。
當時曾笑蒼天與他玩笑,現在看來,算是恩澤。
柳暗花明又一村,確實是所有機遇都有用上的一日。
誰曾想,他能重來一回。
思及此,南宮律對著阿乾的視線越發柔軟,笑容中透出一股安逸,不知不覺把氛圍沁得寧和。
說著各種傳言古曰,聲線逐漸放緩放軟,南宮乾便順著這種安撫感到睡意。
「怎麼了?」南宮律一直將神識壟罩南宮乾,自然察覺對方狀況,但仍然不由自主問出。
「有點睏……」
「那睡吧。」將孩子往懷裡輕攬,動作如此自然。
「嗯。」順勢倒進對方懷中,南宮乾大腦停擺,並不能會意現在姿態如此曖昧。
枕著對方的大腿、闔上眼簾,平穩的呼吸漸漸圍繞。
藍雪晴早已放下書冊,瞪著桃花眼饒有興致。
唇間微動,看似說話,實則以靈氣包裹聲音,傳達南宮律耳邊。
這是修真者最常見的一種密音之法,只有極有默契之人、對靈氣掌控極為細緻,才有辦法操使的一種法術。
因為帶來的聲音外面裹著靈氣,耳朵是人體極為脆弱的地方,若是任由他人傳來密音,只怕還來不及反應就會被炸聾了。
只有對藍雪晴無條件信賴、也習慣了藍雪晴的靈力波動,南宮律才能允許這種事情。
「十一歲還太小,不過娘覺得好。」藍雪晴嘟著紅唇,笑容純美和善,說出來的話卻有點驚人。
「……娘。」南宮律眉間微皺,神情有些無奈;為老不遵,說的就是他娘。
「阿乾很好。」
「我一直都知道。」
「可別跟過去犯一樣的錯。」
「……不會。」南宮律垂下視線,手指輕輕滑過孩子水嫩臉頰,眼光柔柔波光,看得藍雪晴都感到自己會融化;這眼神她自己也清楚,南宮律眼睛像極了自己,曾幾何時,她也有過這種眼神,對著銅鏡、看向南宮遲。
但一切,都是過往,再找不回頭了。
慶幸的是,自個兒子對孩子很認真。
「娘。」
「嗯?」
「過去我沉迷修練,忘了阿乾只是孩子,需要人陪伴,這一次,還有您在,我不會重蹈覆轍。」
「終於知道,這一次,你還有個娘。」
沉默瀰漫,之後兩人相視而笑。
若阿乾聽見這些片段,應該能推測出兩人默契間不同尋常,但他此時仍在夢中沉浮,眷戀著那份安寧不肯醒來。
早在許多個夜晚之前,南宮律已向藍雪晴坦白重生一世,他相信這些事情說出來,藍雪晴可能不會理解,但能明白;打小記憶,這個母親就非常信賴自己,南宮律知道,這就是藍雪晴表達母愛的方式。
所以他寧願賭一次,也不想瞞著藍雪晴。
他將前世知道的所有告訴藍雪晴,睿智如母,藍雪晴也以旁人角度分析了許多細節。
從中他得知了太多之前忽略的信息,推斷出了隱密。
眼神望向車廂外的景色。
明明是燦爛春意,卻讓他不自覺有種迫切與焦慮。
那個也許已經不是他父親的人。
究竟是誰?
© 摩佩科技。專屬學生的行動幫手
1 則回應
匿名
2018-12-19 18:51 #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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