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我的體內恆常有一個黑洞,分分秒秒都在啃食著,它固著在我的體內,吸光了我所有的感受與情緒。每日的日常,我與它對抗、對話,那不時閃現的否定自己的想法,來自於童年某些事情未癒合的潰瘍。
反覆死亡之意念,頻繁地湧出,如此頻繁的頻率,已忘了多久了,將近一年超過了吧(以往沒那麼頻繁若是真正出現死亡意念大約5年了吧,一直在和它對抗著)。
02
我只是想起國三那年在資優班,課業壓力重,慘白的白牆包圍著深夜讀書的我,漲破的血管,冒汗的手心,我捶牆擊打牆壁,或搧自己巴掌,大力擠壓著雙眼的眼球。升上高中以後,就放棄學業了,不放棄會陷入更大的深淵會病會瘋。
03
不知道為了什麼要繼續寫作下去了。
起初妄想寫詩可以讓自己不那麼自卑、重建自信。緩解那無法言說的痛苦。後來,發現都是那拯救不了的(妄稱拯救了,是否真能緩解片刻的痛苦,都讓我深深懷疑)
04
最近在讀珍奈·溫特森的傳記,對她而言,詩是救命的細繩、文學是救生艇。我必須相信她,她也是死過兩次的人啊。然而愛拯救了她,愛與被愛是我始終學不會的事情。我知道有人愛我,僅僅是知道而已,我感受不到愛,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湧動。斷斷續續,體內的混亂影響著我的日常,很多年了,仍然無法處理這團陰影(黑洞或著心魔),每天都很努力地維持日常生活的秩序。
05
大學班導N曾在畢業後賴我,說有個大一新生患有思覺失調症,而他文筆很好,班導說她似乎在那位新生文章裡,看見我的影子。因此想問我該怎麼幫助他,後來,班導N說:「是喔,我一直覺得你很穩定耶。」,我想,為了這外顯的穩定,為了讓自己有合理適當的正常人的社交反應,我是付出了多少努力。
06
我只是想起,表哥大學延畢兩年後,被醫師診斷出有憂鬱症,也有在服藥。母親說我可以幫助他,因此讓舅媽來家裡,聽我分享自己的狀況。說著說著,舅媽隱隱掉淚,起初我面無表情地說,後來隱隱覺得有把刀刃插進心裡。多荒謬啊,要一個有病之人分享自身狀況,為了要幫助另外一個有病之人。太赤裸太殘忍了,最後我們開車到舅舅家,然而,舅舅否認自己的兒子沒憂鬱症,於是我們就回家了。
只是覺得極度荒謬,母親要我幫助表哥,和舅媽說我已經走出來了,我否認,撒了謊說是有好些啦(同時間,我在和舅媽分享時,那死亡之意念又再次反覆閃現),那時讓我覺得荒謬的是,母親極力想幫助堂哥,而我裝作已經好很多,以「過來人」姿態分享憂鬱症患者的心理想法與症狀。
07
只是想起了,父親說我的身體不好是因為業障重,他說我沒有病不用去看心理科。父親說我在自卑什麼呢,身體沒有缺陷家裡也沒有什麼經濟困難。母親說我應該知足,很多非洲的人都沒飯吃了,你出生在我們這個家庭算是狗屎運了。於是,我只好保持沈默。我緊閉我的雙唇,不讓任何求救訊號,從溫軟的縫隙裡溜出。
08
於是我寫詩,每首詩都是我的狼煙,但後來它們都變成了灰燼。
09
後來的我終於發現,我會討好他人的原因來自於我怕他人生氣。我想起童年時代父親發怒而我被罰跪,在死白牆角瑟瑟發抖的樣子。
祖母信奉日本時代的棍棒教育,因此我們這群小孩常常被打。我只是想起有一次祖母抓著我和堂妹,假裝要把我們丟進溪河裡,堂妹不以為意老神在在;而我全身顫抖著咬著牙根求饒。
年幼的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被丟進溪流裡。
童年時代,親戚朋友來家裡作客時,祖母總會說這個故事。祖母最常說:真是沒三小路用。做任何事情有錯誤時、膽小害怕時,祖母總說:你真是沒三小路用。
童年時代的我,好恨自己呀,討厭自己為什麼不能聰明伶俐,為什麼那麼內向拙於應對,那麼那麼的膽小。
「沒三小路用」這句話成了我的魔咒,長大以後每當事情出差錯,沒做好時,心底會不時漫起一句「你真是沒用,什麼都做不好」,到了很多年以後,我才知道這來自於童年時代的反覆被否定。
10
記得大學畢業去打工時,作文書處理的工作,要把進貨單子匯入電腦系統。曾和母親說今天終於星期五了耶,是Happy Friday,母親說你做那工作很輕鬆,做做看苦工你就知道了。確實,客觀來說,我的工作是算輕鬆的。但讓我痛苦的是我的心理失衡。因爲不能有一絲的錯誤,我會反覆檢查某些數字,然後呼吸混亂、肌肉緊繃,用我的呼吸去校對每個編碼數字,而次數必須為固定或大於某個模式,然後我會反覆懷疑是不是剛剛那張單字有錯誤。
我想起童年時代,很常丟三落四東西(現在仍是),課本忘記帶、水壺外套橡皮擦雨傘不知道丟失多少個了。任何一個父母都會責罵的吧,母親也是。後來國中時我就養成每個放學固定檢查抽屜的習慣,然而,後來變得病態,在全部檢查完後,我會反覆懷疑還有東西沒帶齊,從1數到10,如此數3、5或10次(有時候會更多),然後覺得痛苦又不得不這樣做。
而現在生活日常裡的強迫症狀,偶爾會出現,不過沒有造成我生活的困擾。
11
說了這麼多好像是我要控訴些什麼。
我只能說祖母會那樣做也是有其背景,一個老人家要照顧6個孫子,小孩子又調皮且不受控,時常亂跑到馬路。而祖母煮飯時該如何照顧呢?無法用講的,只能用嚴厲禁止的,只要有誰出客廳就打。只能說我剛好是個敏感的小孩,所以即使是一些小事件也會造成了往後深沉的傷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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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經我好恨自己敏感的特質、恨自己的不適合這個世界的種種性格。於是試圖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,捏造一個適合這個世界的人格,後來想當然爾就出問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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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觀說來,我有一個平均值以上的父母。父親白天在化工廠上班,晚上自己開補習班教英文。然而高中、大學7年我的英文幾乎都被當掉,父親沒有一次因為成績責怪我,甚至也沒有說過什麼。母親也是沒有因為成績而責怪我什麼,反而還問我讀書會不會太累。父親母親也從沒干涉過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,他們支持(或不反對)我做自己熱愛的事情——寫作。
我知道父親、母親是愛我的,但我無法感受愛,無法愛人與被愛。在這個家庭裡什麼都可以聊,相處融洽,但每個人的心事,心裡真正的想法並不會透露給彼此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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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起曾經問過母親:「你愛自己嗎」,母親說:「愛啊!哪有人會不愛自己」,這讓我大感驚訝。
我一直以為愛自己這件事是需要學習的。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說愛自己了,僅僅只是不討厭自己、甚至不恨自己,都是需要反覆練習的,而至今我仍然還沒學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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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也學不會社會化,經常說不得體的話,無法在對方說出那句話後,去接合宜的話。曾經我恨自己無法社會化,現在,只覺得那就這樣吧,格格不入、怪異與非主流。莊子在那個年代不也是非主流,然而,我覺得他蘊含著生命的智慧。
16
細細碎碎說了一堆,只是想起前些日子,大嫂問我要去花蓮讀書有沒有什麼期待。我說還好耶,心裡想著:更多的其實是焦慮,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寫,甚至是有沒有資格寫,聽說老師很嚴格,可能至少要3年才能畢業,於是啊,我在想,啊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了吧,反正也不差這一次了,當然,這並不是宣告著我會消極以對,而是我定當全力以赴,盡我最大的能力,如果不行那就也無法了,不要勉強自己,母親說如果讀不下去就回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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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真的不行就回來吧,我和自己說,即使我只剩下寫作和文學了。我只是害怕再次跌那些惡夢,那些曾經因為課業而有自我傷害的行為,那麼被四面蒼白牆臉注視的夜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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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將啟程的夜晚,溫柔的歌陪伴著我。特別是張懸<親愛的>,陪我度過大學孤單的四年,而這首歌的末兩句如此說著,「別忘了,要溫柔。別忘了要快樂」
溫柔於我而言是可以去練習而去習得的,然而,對於快樂這種情緒,只能靠著想像去追溯捕捉,甚至,因為太久沒有親身感受,我再無法靠著想像去將它召喚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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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願此次前行,願東部的大山大海,能溫柔安撫我那碎玻璃般,渴愛的靈魂。
20
願這世界不再有受苦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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