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日南宮乾就發起了高燒,那曾穿透南宮律胸膛的軟嫩小手亦是皮開肉綻。
說不出是手傷引起的高燒不退,還是高燒引起的併症。
屋裡幾個人都有些慌亂,更別提駱商釋放鳳凰火給他療傷,竟是徒有燒灼沒有治癒,硬讓孩子手傷更加嚴重。
南宮乾意識迷離,總感覺自己似夢非夢;有如蜉蝣飄浮不定,又如植栽深根入岩縫間,那感受難以形容,卻是真真實實。
迷霧間南宮乾看見一雙眼,那雙眼很眼熟,其中流淌陌生情愫,時不時能從中感到一股憤怒,卻又伴隨無盡哀愁,是怨、是恨、也是求而不得;好似醞釀了千年萬年,又好似不過眨眼間,下一瞬,那雙眼已淡漠無情。
雙眼下方有薄唇,唇色稍淡、顯薄,照理說這樣的唇被歸納薄情,卻幽幽嘆息,其中深藏說不出、道不盡的滋味。
南宮乾想問對方何許人,卻是張了張口問不出,反倒伸出雙臂將看不見的迷霧人抱個滿懷。
他聽見自己哽咽,卻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麼。
懷中之人緊繃的身軀驟然放軟,猶如塵沙眨眼消散,懷中一輕,南宮乾心中的哀愁卻猛然加重,他流著淚嘶吼哭泣,但悲到極致下彷彿忘了如何發聲,他張口無聲吶吼,眼眶漸漸盈滿艷紅,一抹,竟是滿手鮮血。
南宮乾一驚便從這似夢非夢的狀態清醒,下一刻,手上傳來劇痛讓他頓時忘卻那場夢境,忍不住溢出痛吟。
南宮律幾日守在床邊,孩子一輕呼他便急忙將人攬進懷中,看那小臉皺成一團,便感同身受般胸口悶痛猶如刀剜。
「把這吃下。」南宮律拿出一顆墨綠藥丸,說是藥丸也不盡然,尚可見草纖葉蔓被硬捏成球的模樣,不待孩子詢問就塞進嘴裡。
草香如蜜、入口即化、汁水連綿似有生命,方入口便化作一股氣流朝喉間鑽去,夾帶著絲絲暖流直達胃部,兜轉一圈又再往四肢蔓延,恰能將雙手劇痛緩和。
小孩眉眼明顯一鬆,南宮律如釋重負,但下一秒卻又將心提起。
逢春草一株三葉,一葉可煉十丹,每顆丹藥皆是有價無市的救命仙丹。
「春雨落土、絕木逢生」說的便是逢春草能還原一個人消散的靈氣;靈氣如何消散?最直接的案例便是丹田或經脈盡毀,藏不住一星半點靈氣,到了這種地步,跟被廢了沒什麼兩樣。
如此珍貴藥草大世界也難尋一株完整,好在南宮律靈氣充沛的小世界這類靈植仙草遍地長,不然一時半會兒孩子可還得疼上多久?
可,即便是如此神效奇草,卻僅能幫小孩止疼,不能治傷,可見那傷有多詭異。
手上疼痛稍緩,南宮乾虛弱地想詢問怎麼回事,卻是喉間乾啞難言。
好在兄弟倆幾日相處已有些默契,南宮律第一時間察覺對方疑惑;陳述中,他將自己被孩子所傷那段隱去,其餘與綠袍老者交戰、窮極山惡念頻出俱是仔細交代。
「那……我這手?」
南宮律清楚孩子聰慧,但想著能瞞一時是一時的心態,推託孩子手上傷口是經不得惡念襲擊,這才落下後遺症。
南宮乾還虛弱著,大腦無法思考,來不及深思其他細節,就著嘴中甘香又沉沉睡去。
這段時間每每被雙手痛醒,就被南宮律餵下各種藥材,從劇痛變成刺痛才又昏沉入眠;偶爾他會在夢中看見什麼,卻又總看不清晰,或是醒來便遺忘夢中見聞,只深深記得有道聲音總會在入睡時於腦海裡迴盪。
小世界中的珍稀藥材被南宮律大量揮霍,在時間流逝下終於看見孩子手上生出粉嫩新肌,孩子醒來的時間雖然仍舊短暫,但手上傷口帶來的疼痛也漸漸消失,只是每每探查對方體內狀況時,南宮律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。
為步修途,孩子吃了這麽多苦,甚至腳心那兩道刀痕還是粉嫩色澤,卻是僅僅增進了一些體質。
孩子底子本就比尋常人要弱上幾分,這段時間花大毅力換來的,本該是比尋常人還要健康一些的身體,這幾日反覆發燒南宮律已覺出怪異,原本用靈藥堆上去的氣脈,這時一探,竟是被打回原形。
起初還以為是錯覺,後來又以為是傷得太重或真因惡念襲擊而藏有隱患,卻不想,隨著孩子恢復同時,他身體過往那些沉痾,也像被不知名力量回溯般,紛紛重新累積。
就是前世見多識廣,南宮律也不得不承認,胞弟的狀況不曾見聞。
高燒反覆的症狀已停止多天,好料好藥地供著,南宮乾早覺得自己快要躺成鹹魚乾,只怕肚子肉都可以擠出三層,待一雙小腳剛落地,頓時陷入沉默,即便是安慰人的商業微笑也堆不起來。
早先從南宮律越加凝重的表情裡,隱隱察覺到了詭異;顯而易見地,這是一個難得出遊,卻被迫砍掉重練的故事。
心塞。
「我這是……退步了?」聲音小小地、很平靜,竄入南宮律耳裡卻憑添一股酸楚。
即便前世到了半步化神、摸到了萬法歸一的境界,南宮律終究差了半步,不是醫修便無法真正對症下藥,對此他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不滿:「不曾見過這樣的症狀,是我無能。」語氣滿是苦澀。
眼前總是如春風和煦的青年似被壓彎了脊梁,面容憂愁而困惑,南宮乾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做為讀者,他其實很清楚。
南宮律花了大把藥材替他逆天改命肯定與劇情有所出入,這些日子他一直都當作意外之喜過著,隱隱中有個認知,知道這些會在某一天被打回原形。
所以他其實並沒有太大失望,真要確切形容,大概也近似於「由奢入儉難」的遺憾吧!
「不是你的錯。」軟軟小手輕拉對方袖襬,水汪大眼滿滿澄澈通透:「天命如此,那便如此。」雖然先前受苦也會不甘,但終究是過往,也許之後南宮律找到原著裡的醫修小跟班後,他會更加輕鬆地重歸修途也說不定。
「或許……」藍雪晴適時打破南宮律鑽牛角尖的氛圍:「我曾在藍家老宅古籍中看過類似症狀。」柳眉輕蹙,憑借兒時回憶已然朦朧,但不失為一個線索。
她握住兒子因持劍鍛鍊而粗糙的手:「你該帶阿乾去一趟。」話說得輕巧,可母子倆人都清楚,這句話背後暗藏多大危險。
藍家得罪誰才招致滅門,這件事本就無人知悉、沒有頭緒,隱沒在暗處的危險難以估量,大家族滅亡後分食的家族更是在明處虎視眈眈,藍家老宅在大世界中,對任何人,尤其是藍家後代而言,根本是龍潭虎穴;但,為了孩子,母子知道這一趟,不得不去。
南宮律蹲下身子與孩子平視,眼中是極度的認真:「二娘說的藍家老宅,不在這裡,在很遙遠的地方,路途凶險異常、多災多難,但哥哥不得不帶上你。」掌心揉捏小小手掌,軟軟嫩嫩好似初生嬰兒,一時間讓他有些不捨;不捨孩子踏上危機旅途,也遲疑這樣對孩子而言究竟好還是不好。
彼時曾傷害,如今需相依,即便這些日子相處起來愉快和諧,但南宮律仍怕孩子心裡或許還深埋過往一些不甘,只是礙於身份與能力無法宣洩,這份不穩定將在未來化做裂縫、切割他們的兄弟情誼,恐怕結局會如前世那般,如仇人相見、分外眼紅。
南宮律不想再經歷那場痛苦,所以他必須在最初就將這不穩定因子扼殺搖籃中。
「你能相信哥哥嗎?」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南宮律做足了許多準備,猜測孩子會如何遲疑,卻不料對方幾乎不假思索地點頭:「相信。」
那脆聲聲的嗓音如一道炙熱烈陽,猛地照射在他佈滿陰霾的心湖上,彷彿四周圍都帶上了暖暖春意、飄盪著甜膩花香;同時間,南宮律雙眼也隨著應允越發清亮,就像前路更加透徹一般、不再遲疑。
事實也確是如此。
『此生,我會永遠護你周全。』
這是南宮律在察覺自己心意那晚做下的心誓,而此時,他認真且慎重地在這句話後頭,增加額外一段承諾。
『上天入地、成仙成魔、弒神戮魔,絕不傷你分毫。』
心誓成,遙遠天際似有悶雷轟鳴,卻是屋內其他人都不曾察覺,唯有一直安分待在孩子頭上的木小妖猛然抬頭望向青年,復又緩緩低下腦袋,爭寵似地在孩子細軟髮絲間磨蹭。
「怎麼了?」南宮乾小手輕捂腦門,阻止小寵物搗亂行徑。
人與妖之間已有契約,雖然木小妖心智不全、全憑本能,但仍能傳達心聲,表達簡單話語:『打約定……』說著還伸出細細枝條在孩子眼前晃盪,使人瞧著都快成鬥雞眼。
「是要跟我打勾勾嗎?」南宮乾伸出小指,細枝頓時緊緊纏繞指尖,一圈一圈深怕人反悔似地。
人寵和諧的畫面,不知為何讓南宮律喉間有股苦味瀰漫,他伸出食指輕彈木小妖:「別纏緊了,會瘀青的。」
只見脆嫩綠枝頓了一下,又急急鬆開那一圈圈纏繞,最終在對方指根處象徵性地圍繞一圈,又收回枝條化做腦袋上平庸的髮簪。
牽起孩子小手,南宮律拇指在那指根處撫過,好像這樣做就能把看不見的什麼痕跡清除。
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與鹿林城主做下的約定,將孩子注意力深深吸引後,才在孩子看不見的角度,朝木小妖扔出一株仙草,眼神雖是彎笑,卻也帶著一絲警告。
小寵物張開大嘴一口吞下仙草,像五官的黑色點點定定望向南宮律,頭上葉子抖啊抖,也不知看明白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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