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先頓了頓,方才一心期許,倒忘了手中樸素錦囊,不細看還好,一看便驚訝無比。
身形猛然站起,差點就把身下沉重的石雕大椅震倒。
只見香囊雪白,以白線繡有花紋,繡工在尋常人眼底已是極品,可在修者眼中,凡物終究是凡物,可現在他看見什麼?
他看見香囊上有靈光閃過。
是陣法。
香囊嶄新,這陣法必定為新。
吳先雖是旁支弟子、生於小世界,但本家終究來自三十三重天,透過文獻閱讀,自然清楚陣法價值與其構成概念。
也許大世界陣法人人可知,就連凡夫俗子也或許略懂一二,但那是在靈氣充沛之處,相對在小世界靈氣稀薄,就算空有理論,要構成陣法也根本不可能,除非擁有大量靈石或自身靈力足夠支持如此消耗,可大世界修者來到小世界已經猶如缺水之魚,又怎捨得耗費大量靈氣將陣法描繪在小小錦囊上?
稍稍感應,便能察覺陣法雖是簡易,卻也擁有防禦功能,吳先克制不住顫抖:「這是!」語氣失去往日穩重,裡面有無數期望幾乎要化作實質。
「南宮小友……這錦囊是--」尚未問完便止住後續,吳先深知自己激動失了儀態。
人都有秘密,更別說爭天爭命爭氣運的修者。
用人不疑、當說則聽、不去追問是吳先一直堅持的原則,當然他有辦法如此堅持,便是仰仗自己比尋常修者要更強的靈感。
「此物來處,晚輩暫且不便坦言,不過晚輩有權處置此物,此次便將錦囊贈與前輩,這是晚輩能給予的最大善意。」他話語溫和,讓人如沐春風,眼神澄澈而無一絲壓抑。
吳先修練多年,很少有此時此刻的激動;呼吸急促、心緒不寧,搞得他像凡人得了心病那般,就算下一瞬摀著心口、雙眼渙散、停止呼吸,那都是好的。
眼神騙不了人,錦囊上刻陣法,導致這小小錦囊已非凡物,在小世界裡對許多修者而言已是無價之寶,吳先自認過去多年性子早已淡然,就算是他,送出這麼一個寶物也會肉疼,終究做不到如此坦然。
可南宮律那眼神,確實是對錦囊不放心上。
最開始吳先便沒準備在小世界裡收到多貴重的物品,拿到錦囊後便沒仔細查看,待他用神念掃過其中物品時,充血的臉頓時憋成豬肝色,吳先整個人都因此顫抖。
先前取笑可能心梗,此時他多怕自己大口喘息就真要心梗發作。
只見錦囊內有三罐質料特殊的玉瓶,乍看之下如璞玉,卻是半點氣息也無。
凡是玉種,皆有靈性可辨別好壞,只有大世界常見斂靈玉才半點氣息也無,斂靈玉雕琢成的容器可防止靈氣外洩,是以許多藥材、丹藥若要保存,必定使用此玉收藏,那錦囊玉瓶靜躺其中,放了什麼已不言而喻。
好在吳先只不過失態一瞬便又壓下激動情緒:「南宮小友當真心細。」他語氣感嘆,表情卻比先前要柔和許多:「但此物過於貴重,我不可輕易收下。」修者講求因果,此物與登天道相比,太過貴重。
那不是質量問題,而是物以稀為貴;吳先靈力稍轉便知錦囊可防他全力一擊無數次,雖不能保證可通過登天道入口前那些續亂靈力,但也為保命之效增添幾成,他不過是答應讓人跟隨人流,實際上人多人少終究要各憑本事,細說起來他不算出力,得此物確實言重。
只見南宮律輕笑著又掏出自己的錦囊:「城主大人莫要擔心,晚輩這裡還有,且錦囊屆時放在吳小姐身上,意外之時我若來不及照應,也是一道保險,算是我承諾裡的一部份。」
吳先沉默良久,猛然起身走向南宮律,兩人身高相近,越靠近對方吳先越覺南宮律深不可測,平視彼此,他深深鞠躬。
「在下吳先,請南宮道友受此一拜。」在南宮律尚來不及阻止時,便已完成一拜;再抬首,雙眼因微微激動而通紅。
稱謂一波三折,從小夥子到小友,再到平等的道友之稱也不過幾個時辰的事情,可見吳先今日怕是會記憶深刻、終身不忘。
「城主這是……?」
「小女生母名為紅妙妙,本是三十三重天玉女門外門弟子……」吳先娓娓道來過往前塵,南宮律只需前後銜接,便知悉吳先為何抓到一線曙光後,便要讓女兒走上危機重重的登天道。
三十三重天,各處都有玉女門的接引據點,玉女門是一個很奇妙的門派,女尊男卑,門下男弟子可與其他門派女子結為道侶,但女弟子只能嫁予門內男弟子,且皆數由掌門指派婚姻,若否,則廢除修為、驅離門派。
雖說一旦修練玉女門的心法便會無欲無求,所以究竟與誰結為道侶女弟子多數不太在意,但每一屆女弟子之中,總有幾個心性較為叛逆、較為自主,紅妙妙便是這樣的個性。
即便修習玉女門心法,卻仍有自我主見。
在一次秘境中與吳先相遇、相知、相愛,兩人以天地為證,拜為道侶,因緣際會下又有了肌膚之親。
此舉雖有違玉女門門規,但也不是沒有漏洞可鑽。
起初吳先願意自毀修為,入玉女門重新修煉,卻因吳家旁支糾葛橫插一腳,硬生生將兩人逼入絕境。
吳先被本家長老貶至小世界,他迫於無奈抱著剛出生的幼女來到鹿林洲,可惜卻連紅妙妙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得,這是他心中的一個刺。
總想即便紅妙妙等不著他,也要看見墳頭、捧一杯黃土惦記。
試問紅妙妙是否變心?
吳先倒信賴無比,坦言知其心意、亦不曾改變自己。
南宮律感嘆吳先情意,為此心裡增幾分敬重。
吳先與紅妙妙分離數載都不曾放下情意,他可是想起了前世的阿乾。
前世與阿乾那最後的反殺,自己究竟是讓他失望成什麼樣子,才會有此結局?終究是想不透撤何時埋下的因果。
南宮律在不曝露自己能耐之下,允諾過陣子會再送來幾樣女子適用的防身法寶,再三保證會護吳玥欣到達登天道,這才離去。
離去前,隱約可見吳先多年心頭大石放下,境界有所提升,那些丹藥便也馬上用得著;彼此受益受惠,交情也就一下子提升許多。
也因此將吳先整個身心都拉攏過來。
他與阿乾進入登天道尚且危機重重,回程不知何年何月,藍雪晴境界過高無法跟他們一道,在找到規則漏洞、好讓藍雪晴回到三十三重天之前,也只能先委屈母親滯留於小世界中,彼時若有吳先一方城主可以信賴託付,母親的安危倒是暫且不必擔心。
兩人正式拜別,拜別前亦講好了一些請託,雖是各取所需,但也未必沒有加深情誼的用意在裡頭。
出了城主府,南宮律心情大好,不過幾息便回到下禢的宿館,第一時間便向藍雪晴說起事情經過。
「讓我再做幾樣女子適用的護身陣?」藍雪晴指尖掐著銀針高舉,靈力滲透的絲線繡著一朵牡丹,其形乍看如雲,細看卻又能見暗紋漸層分明,低調描繪出牡丹花朵的繁榮富貴。
「是,兒子心裡總覺登天道之行或許有變,那多做一份保障,也算是對得起城主請託。」
藍雪晴細問下,才知道南宮律兄弟前世遭遇,心裡也吊起懸念:「娘這就做些髮帶,可是兒子……」美人面露為難,一副說也不是、不說也不是的表情,最終在兒子一臉莫名下嘆氣詢問:「你可知道男子送女子飾品是何意?」
南宮律本沒多想,但娘親一提點,表情瞬間尷尬起來。
……男子送女子飾物,可不就是示好的表現麼?
他前世沒有開竅,送得可還不少,今世透析心思後,又不是傻,怎會不知其中問題所在。
藍雪晴見兒子一臉尷尬,恨鐵不成鋼地朝他小腿肚踢了兩下:「娘一樣會做,但送出去的竅門可得迂腐點,到時,帶娘去見見城主大人。」言下之意,便是也不怕為了南宮律,曝光自己能耐。
「……好。」南宮律思考許久,他又從來孝順,也不妄自菲薄,女人家心思肯定是母親更能理解,而母親如此要求必然已有妥貼的規劃;只能點點頭又與藍雪晴噓寒問暖後,便打算去隔壁看看自家胞弟。
離去前倒是先被藍雪晴攔下:「律兒。」她手指掏弄南宮律拿回來的兔毛:「乾兒是懂事,但太過懂事,這幾日娘總想,他是否……跟你一樣。」兔毛被她抓在手裡掐了掐,而後扔向自家兒子:「自己親手給乾兒做點東西,要問、要談,總要有些誠意。」
那個"一樣"很有講究,指的便是南宮律重生這件事,是否南宮乾也是如此。
哪怕先前兩人說起這事兒,也都推斷南宮乾並不相同,可這懷疑終究是未能得解。
此時提出,一方面是本有擔憂,一方面,也是南宮乾意外地在陣法一道上特別聰穎,這顯然已超出天才的範疇。
就好像一個人忘了陣法,一但重新接觸,記憶便如噴泉狂湧,幾乎不用學習吸收,便能融會貫通。
這狀況,在南宮律所謂的「回憶」中是不存在的。
南宮律曾說過,前世阿乾不只身體不能修練,就連心法都經常無法融會貫通,就好像總學到了關鍵處,便遺失了一部份的邏輯,怎樣都吃不透那部份的道理。
即便南宮律變換各種方式教導,南宮乾始終無法學會,導致最後只能靠天材地寶硬是將他推上當時的修為程度。
再加上此世多了硯台一事,母子兩人終究是有其他擔憂。
例如跟南宮遲一樣--不知何時,被奪舍。
三十三重天上,修為至上、血親如畜的大有人在,養育後輩只是為了讓自己有一天重生奪舍不是沒發生過,但到底是希望這麼乖巧的孩子,沒機會遇到這種命運。
硯台就連藍雪晴都不知其物何來、認不出其材為何物,那多這一份擔憂,亦是正常。
心底有一塊遲疑,卻始終不肯面對的南宮律此時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,他表情有些僵硬,也不知是對母親的遲疑感到不滿,還是對自己的動搖感到憤怒,只能重新整理思緒後承諾:「娘放心,兒子相信這段時日與阿乾的相處,當然……往後也會仔細觀察阿乾是否有變化。」
「……你……你莫要怪娘多嘴。」藍雪晴自己做了一回惡人也心有忐忑;她是怕南宮乾被奪舍,但不是怕他傷害自己還是誰,而是她心底惦記著那可愛又柔軟的孩子。
若是在她娘倆不注意的時候被奪舍,那可得心疼死;她是打從心底喜愛南宮乾,也不是真有惡意要猜忌懷疑,實在是……被南宮遲給嚇出了心病。
況且若是奪舍,也未必成為他人,只要有得法,讓奪舍之人失敗,而阿乾轉而奪去對方記憶、取代對方,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。
至少以南宮律前世達到的高度與知識,只要針對魂魄奪舍這類稍作研究琢磨,肯定能有結果。
知母莫若兒,南宮律自然也不是為此生氣,只是心裡還很彆扭;剛讓自己下定決心不去猜忌阿乾,藍雪晴便提出疑惑,而阿乾也是個不知藏的傻孩子,一來一往,身邊的人再傻,也該要起疑。
他摸著胸口,有點疼、有些酸楚,還有滿到不知該如何宣洩的無助。
來到南宮乾門外,能看見孩子的剪影正趴伏案上,認真描寫著什麼。
『叩、叩!』他敲門:「阿乾,哥哥回來了。」
話還未說完,南宮乾已將門拉開,一臉擔憂地打量他,沒多久似有鬆一口氣,但又不想表現明顯,急忙板著臉、癟著嘴:「哥哥,你好髒。」
嗯,在四空山折騰這麼久、又刻意換上乞丐裝,風塵僕僕趕回來連打理一下都沒有,不髒也奇怪。
南宮律頓時就笑了。
小孩那確認自己沒傷後鬆一口氣的模樣,真要說是演戲,他也認了。
「哥有事跟你商量。」
店家小二極有眼力,在南宮律回來時便去燒水,此時恰好端來熱水,南宮律一接過,便逕自走進屋裡。
關門、上隔絕陣法,一邊擦拭身體,一邊整理等下要說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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