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邊擦拭身體,一邊思索要怎麼放出小烏心木,南宮律頓時發現自己似乎鑽進兩難局面。
植物成精本就不易,就連上一世修行多年,兩人看到的植物精怪少之又少,唯幾見過的老妖都是壽年將盡,或是早成屍體;自己這才出門幾個時辰就帶回一隻,要解釋不好說明。
捧在心尖的人,南宮律總想把最好的給予對方,是討好、是償還、是貪戀對方驚喜表情時回甘的甜蜜。
且說植物成精相對困難,其能力必定是在每一階段都能力壓群雄的程度,他與阿乾即便形影不離,總歸是會有分開之時;綠袍少年那次真快把他嚇出心魔,後來神秘組織的人也讓他一身冷汗,能多一個助力幫他守護阿乾,總歸有好處。
還有藍雪晴的擔憂不無道理,他是該做出決定。
早就決定不懷疑、不猜忌,那也就沒必要試探。
如此想著,便讓室內氣氛陷入沉默,南宮律自是糾結中,而南宮乾看對方不發一語,便也自顧自重新提筆描繪新學的陣法靈文。
小孩因為身體緣故無法靈氣入體,臨摹這些靈文也無大礙。
最開始南宮律忙著鍛鍊駱商沒太過注意,只聽藍雪晴稱讚孩子對陣法一道的天賦多好多好。
本以為是娘看孩子、越看越棒,卻不曾想今日一撇,才發現天才二字,遠無法形容孩子天賦。
陣法一道由天地靈文而始。
天地間總有許多靈流匯聚點,這些匯聚點被稱為龍穴,通常都會形成一處欣欣向榮的世外桃源。
這些龍穴若久年不被察覺,自會經由長久歲月濃縮,漸漸刻劃成文字。
時已至今,天地靈文雖僅僅十來個字,但這樣的龍穴仍有無數,由此便可推敲靈氣逸散而消逝、與未被發掘的文字,根本數不過來。
光說察覺靈文並不簡單,目前已知靈文最小僅有鳥蛋大小,最大卻也有遍橫萬里的山谷。
有龍穴處,必出天材地寶,然並非全能成就天地靈文,往往許多天材地寶被搜刮一空,也不曾有人察覺此處靈文何在。
由此可見,察覺天地靈文遠比發現天材地寶更加難得,也是以,至今才僅有十來多個天地靈文被世人知悉。
好比水靈花之池或烏心木林的雷心木,便是再放上無數歲月,周遭景緻更替下,或可能成為一個靈文,只可惜小世界能達到這種程度的,不止要天時地利人和,還要更多命中注定。
靈文一彎一勾全是天成,書寫刻劃必須全都得一模一樣,才能發揮效力;多拐一點彎、多長一點頭兒,就是沒有效力的死物。
多數修者無法體會那種「天賜」之感,最開始只能死記硬背。
好在靈氣入體可保神清目明,只要有心觀看,都能學會基礎靈文,仿照前人所創陣法照本宣科還算吃得消,就是死記與活用總歸有極大差異。
模仿是入門,創新才是進階,而許多人只在入門便已無法繼續,這也是為什麼許多門派要培養陣法人才,年年更新完善護山大陣的原因之一。
前世差點成神的南宮律也在此列,別看他陣法好似手到擒來,也僅因前世見多識廣,闖禁地、破惡地沒少做,這才漸漸展開眼界、接近萬法通一的境界,可他還是不會創新,自然找不出所謂生死之門,如果遇上沒看過的陣法,他只能靠修為暴力破陣。
且說南宮乾為何在此道富有天賦,或許是世界背景關係,這世界沒有所謂圖像分割,也沒有正圓三角各類分析圖,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跟「感知」劃上等號,導致就連所謂工匠能人,也由這種「感知」充作天賦。
尋常百姓還知秤砣為何物、造物需丈量。
到了修者這裡,凡是物品皆為「有靈」,透過靈力蘊含跟五行生剋,使用法訣熔煉、鍛造這些有靈之物,那感覺就成為唯一指標。
當初藍雪晴描繪部份靈文教授予南宮乾時,孩子眼底流光燦爛得幾乎要掩蓋不住,頭一次享受到開外掛的快意。
此方天地修者眼界雖好,卻沒人受過科技薰陶,自然不像南宮乾這樣靈活取巧,有系統式的排列輔助學習,南宮乾在陣法上的學習速度遠超旁人。
靈文構五行、五行分各色、弧度相輔相成,最終匯列成陣法圖。
往時研修陣法之人端看領悟與天賦,尋常修者或許創新艱難,但對看慣網路各種分析圖表的南宮乾而言,簡直不要太容易。
好比現下。
一勾勒、一頓點,清晰而簡潔。
南宮乾礙於體質無法注入靈力將其完整連貫,卻是已小有所成、記下藍雪晴所知的大半守陣。
南宮律內心震撼,心思一轉,對某些疑惑的答案似乎早就呼之欲出。
前世阿乾若對陣法也能有此天賦,在他們入秘境的時候,就不必花時間破陣、像個無頭蒼蠅亂轉。
與神秘組織或有關聯這個可能,也被南宮律暫且打消;看神秘組織對阿乾的手段,總是視為物品且不留情,若真說是一路人,阿乾一個無法修練的小孩,合作又能給他們多少好處?
心放下了,人也開闊,南宮律整個人散發的氣勢隱隱又有變化,只是孩子修為尚淺,無法察覺。
雖說本就不欲糾結,但修者就是如此,一旦起念,便如鯁在喉,更何況南宮律有心魔干擾,這種念頭日子長久下來就會不斷被挑起、放大,他有自信破除迷惘、堅定信念,但總歸不好受。
「阿乾。」他開口喊道,私心作祟下,在對方尚未反應時,便將小小身影納入懷抱,不顧那一瞬緊蹦,他胸口貼背,握住拿筆的小拳頭,自行描繪一道聚靈陣。
最後一彎結束,陣法成、流光轉,在小孩的眼裡似有閃光耀眼。
下一刻,那活潑的烏心木小妖,便已被南宮律放進陣中。
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,離開靈氣豐沛的小世界來到靈氣缺乏之處,即便南宮律早早畫上聚靈陣,卻也像魚在大海暢遊時,忽被提上岸邊、進入逼仄小碗中,窒息而緊繃;小妖不是魚,但此刻心情必定相同。
瞧那身影本還扭動自然,眨眼間卻變得僵硬無比,下一秒發出喀嚓一聲癱倒陣中,其中枝枒要死不活地抬起、放下,便可知悉牠此刻有多難受。
南宮律手指彈了彈那肥滿嫩葉:「行了,別裝。」
南宮乾倒是瞪大雙眼,一臉興奮。
知悉故事本文的孩子自然知道植物成精有多難得,且不說此精怪未曾被作者提起過,那形象接近前世看過的歐美英雄電影裡樹人模樣,只是葉子似髮,一片一片蓋在樹梢,枝枒柔軟、色呈雪白、無眼無嘴,卻又似乎能從變化的樹紋瞧出情緒,看似柔軟的身體,卻能被手指彈得喀嚓喀嚓響。
只要是萌物就沒人不喜,更別說這個萌物珍貴無比。
小孩只看一眼,就被俘虜,那眼中光彩耀眼,竟一時讓南宮律有些吃味、只想獨佔這道光亮。
空著那手按在胸口用力壓了壓,南宮律眼眸深邃、失了平常那道柔和,好在孩子在懷,看不見他此刻表情,不然怕是下一秒就要掙逃。
「這個是?」明知能成妖精,實力必然不俗,但南宮乾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摸著那軟軟嫩葉,就像幫小狗小貓順毛摸那樣輕柔,意外地,也不知小妖似能感覺到善意,還是滿意這種撫摸,竟配合地把嫩葉放得更軟,順其指尖一顫一顫;若說剛才手感是戳進一團沙子裡,現在卻像戳在棉花裡柔軟。
「外觀看上去像是烏心木,但哥哥懷疑是雷心木。」
「雷心木?」小孩歪著頭,一臉疑惑;故事本文有介紹烏心木與雷心木,他自然知曉,但雷心木在小世界出現,按照作者敘述本該不可能出現在小世界中,畢竟雷屬性是最為剛正的屬性,大世界中修者多如繁星,即便如此都不常見這種屬性,天材地寶便也更加難能可貴,而現在卻出現在小世界裡,甚至開靈智成精怪,這更加不可能。
「嗯,天時地利人和,方有此妖。」南宮律不願藏私,便將遇上小妖的過程詳細陳述,或許給孩子說故事講典故習慣了,這次詞藻自然豐富,先前被小妖吸引的目光又回到身上,越講,南宮律便越開心,恨不能把整個故事說得更加精采,好讓小孩注意力只放在自己身上。
不過,還有正事得辦。
「這便是我弟弟,喜不喜歡?」語氣暗藏一絲驕傲,沒給孩子聽出,卻被敏感的小妖察覺。
嫩葉抖抖,聞言用激烈地摩擦聲回答問題,顯然是願意無比。
別看南宮律實力強大、小世界靈力充沛讓小妖不捨離開,卻是精怪最能感知人的善意,只看牠不排斥阿乾的輕觸撫摸,便能知道小孩心思善純;離開南宮律靈氣會不夠算什麼難題?小世界多有靈物,有得是辦法解決。
細說精怪這種特性,深究起來也很悲苦,植物成妖一身是寶,越是善純之人牠們相處起來越加安心,不用擔心隨時會被主人或朋友拆殺成煉丹煉器的材料,這與生俱來的天性讓牠對南宮乾主動擺出撒嬌姿態,抱著孩子短短手指討好摩擦。
南宮乾被這舉措萌得激動,小圓臉脹紅起來,那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甚至因此泛著紅暈:「牠、牠喜歡我!」
瞧著孩子如此模樣,南宮律僵著笑容,內心像在密閉空間裡打翻一整罈醋那樣酸爽。
「……哥哥讓你們簽訂主從之約好嗎?」
南宮乾愣了愣,從南宮律眼中看見認真。
「不要。」小腦袋左右搖晃:「牠有生命,我不想綁著牠。」就像他對吳添福與駱商那樣,即便是簽了賣身的生死契,他也並不把兩人當作僕從,現代教育讓他學會尊重每一個生命,他不想因為這個世界危險而改變,那是他的底線、他做人原則。
孩子對生命的尊重源自前生,不可能說出口,所以南宮律幾次詢問與分析利弊也得不到同意,但這份心念卻能被小妖感知,只見小妖張開兩側枝枒,擺出揮舞雙手的姿態,葉子沙沙沙地摩擦,像是討抱抱一樣可愛。
南宮乾露出燦爛笑容,心有靈犀地將牠捧在手心。
沒想到小妖一跳上手掌便往他肩上跳,幾個蹦跳便來到娃娃頭頂,一枝枒踹開了盤髮的簪子,忙忙碌碌地把自己化做另一個髮簪,將細嫩髮絲通通盤上。
南宮律挑眉:「小傢伙倒是很懂事。」
南宮乾一愣一愣還想接話,腦門忽然一陣尖銳刺痛:「啊!」他驚呼出聲,腦袋一陣暈眩。
疼痛就像兒時被南宮律拿蜜蜂螫咬那樣,來得快去得也快,卻在下一刻感受到一股撒嬌的意念在腦海中擴散。
「你沒事吧?」孩子的驚呼讓南宮律心臟差點破胸而出,滿臉擔憂地捧著小圓臉,看那小臉一下煞白、一下回紅。
「沒事,好像、好像是小妖自己跟我打了約。」小妖懵懂,南宮乾也不清楚腦海裡傳來的意念是什麼意思。
故事本文有提到專門訓練靈獸的修者,他們發展出幾種固定陣法,以加深羈絆。
一種單純奴役的僕役之契,僕死不影響主人,但主人死傷,皆可從這契約中拿其替命,最是讓疼愛靈獸精怪的修者不恥。
第二種為主僕之契,與第一種相比起來,也就是除了生命,各自不擾,主人死了,僕從便得解放;但這種約束對天賦極好的精怪不太友好,畢竟為了避免主僕逆位反嗜,在主人的修為沒有進境時,精怪靈獸便也沒有進境的可能。
第三種是共命之契,只要主人天賦不錯,就算是一根樹枝都能跟著主人的步伐修練成精,而兩方共用一命,不論是誰受到致命攻擊,都會一同死去,當然好處便是沒受傷的那方只要身邊有人在急救,另一方就能吊著一口氣,怎樣都死不了。
但此時南宮乾感受到的,卻是上述三種敘述都不包含的一種,但又因為小妖懵懂不會說話,傳來的意念也不清不楚,南宮乾也找不到貼切的敘述,只能挑個目前最直觀的感受來講。
「身體輕了一些、眼睛也能看得更遠,好像……對我身體有幫助的感覺。」
「……沒其他感覺?」南宮律分別指著孩子胸口、丹田、眉心三處,讓他仔細感覺這三處有沒有多什麼東西。
此三處對修者而言是最為重要的三處,所謂契約自然也會在其中一處打上印記。
孩子雖然體弱,但到底是熬過了最初,且被他探靈多次,多多少少能感受到異樣才是。
只見娃娃閉眼感應,眉心一下皺起、一下放鬆,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。
「沒有。」試了很久都無所收穫,南宮乾老實放棄。
南宮律一臉茫然,看樣子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;眼神上挪,與那假裝成簪子的小妖對視,企圖從對方氣息中領略什麼。
可惜,無果。
南宮律臉色難堪,顯然心情不佳;前世見多識廣,但不代表全知,他終究是被前世眼界造就了傲慢,也就迷糊了。
一時間,南宮律心頭有些恐慌,事情不在掌控中的忐忑終於又讓他拾回自省初心,只是孩子已打下契約,也不知帶回小妖是福是禍。
「哥。」軟軟的嗓音連著軟軟的手指,將他眉頭緊擰的皺褶撫平:「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」南宮乾說得坦然灑脫,南宮律卻自動腦補了貼心小棉襖大集,感動得一蹋糊塗;他又可知南宮乾為何放心,也不過就是仗著知道對方有男主角身份,知道作者是他親媽,好東西全在主角身上,只此這點,這小妖能被南宮律看上,必定不凡。
「你倒是比哥哥看得開。」這份心意不論是否看得開,在俗世或修途,都難能可貴。
南宮律笑著將那在臉上做妖的小手握住,不經意地捏了捏、品一品手感,才接著道:「也罷,你給牠起個名,讓你們倆有份羈絆也好。」
不論是人還是物,生養之恩、賜名之恩都是一等一的大事,一旦賜名便有深刻羈絆綑綁彼此,逆順皆有影響,修者都由最敬重的師父賜予道號,便也是如此。
南宮律深知其中因果,便哄著孩子照做;為了保護娃娃,也是費盡心思。
孩子點點頭,軟軟的小嘴唇馬上吐出一個名字:「木小妖。」
「嗯?」太過簡單易懂的名字讓南宮律一愣。
「木頭成妖,所以叫木小妖。」南宮乾嶄露一抹純真笑容,真切認為自己取名簡單易懂。
南宮律這時才知道自家弟弟原來是個取名廢。
不過糾結一瞬,他便也露出寵溺笑容讚成對方意見:「……你開心就好。」便是將寵弟狂魔四個字展現得淋漓盡致。
木小妖名字就被這樣訂下,而懵懂的牠尚且不知其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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